Q:為何說婚姻讓妳成政治受難者,比坐牢的人還痛苦?
A:我出生雲林一個幸福家庭,從小無憂無愁。19歲到台北很快成為作家。不久遇到我先生,他是中共派來台工作的共產黨,被關10年出獄,我以為關過就沒事,沒想到他一直受警總監控,才發生一連串悲劇。
當時文藝圈左派知青陳映真等人聽說他是老共產黨員,很崇拜他,他們定期聚會讀左派書,警總常找我先生去問話,終於導致陳映真等人在1968年被捕。他良心不安,為了麻痺自己沉迷賭,這些我後來才知道。
丈夫迷賭暴力索錢
那時他跟我要錢,都說他是組織的頭,只有他沒被抓,組織欠很多錢,其實他是要還賭債。我跟我爸借錢給他,2萬、3萬……沒完沒了。後來知道真相,我也瀕臨崩潰,我跟他離婚,自己養小孩,他仍不時暴力威脅我給錢,直到他2004年過世我精神才真正解脫。
Q:為何一個受人敬重的老左派會如此?
A:他對政治絕望了,大概想若賭贏錢可以翻身,也是另一種價值。他年輕時跟著他爸在山東抗日打游擊,17歲不到往西走,當時國共內戰,大家互相招兵買馬,也互相出賣,他在兩陣營跑來跑去,為了生存什麼都做得的出來,價值觀因而扭曲了。
我知道共產黨是在1950年剛上小學,那時很多左派知識份子被捕。我大伯也曾被抓,因讀書會首腦是他好友,警總懷疑他藏在他那30幾甲的山裡。逮捕當天,山下圍滿坦克車,可是到山上找不到人,他們就帶走我大伯。
大伯朋友從日本左派大本營金澤專科畢業,很聰明,就藏在村子甘蔗園裡。村人很尊敬他,為了藏他,輪流種甘蔗。他躲兩年,警總怎找都找不到,開始抓他身邊人。他家門口每天10幾個家屬跪在那哭,他爸不在了,老婆死了,老媽媽帶4個孫子被哭到受不了,只好叫他出來自首。被捕是唯一死刑,為了自首他入夜走糖廠鐵路到西螺分局長家,被判15年。這是我小時候對共產黨的印象:讀很多書,品德、操守都好,而且一表人才。
Q:他出獄後如何?
A:我曾跟我爸去看他,他每天看經濟日報做股票。他坐牢時,家產託堂兄照顧,被吞掉了;有的小孩也沒受好教育。
他告訴我他逃亡那晚,拜完祖先要跨出門檻,他懷孕的老婆靠在門邊,他就在她額頭上吻別。他老婆生完小孩不久就死了,他怕被抓不敢回家,只能在甘蔗園中遙聽法會的頌經聲。他出獄回家,孩子指著書房一個金斗甕說是媽的遺骨。那晚他把太太遺骨一根根拿出來看,看到頭蓋骨額頭有處陷落,正是他當年吻別之處;他的淚就滴在那。
聽到這故事我已離婚多年,對比我的真是美太多。一個人獻身理想,我會很尊敬他,但我先生苟活於世,用自我毀滅、賭沉迷自己,讓我跟小孩受苦,我幫過他,但他知道我一生看不起他。可是從人性高度看,我又很同情他。他是那組織唯一結婚有孩子的,他捨不得離開小孩,還是有中國大男人思想。
革命份子性關係亂
Q:政治受難的男人,似乎較不願處理理想幻滅的傷痕?
A:有些人也許放不下身段,羞於掀開那些卑微傷口。像陳映真,處理的也只是些理念。像劉大任,當年若沒出國也會被捕,但這些年不斷把他看到的傷痕寫出來;也許是住美國,較不受干擾。我先生和吳耀忠等人則始終在傷口中,我在《行走的樹》裡都有提到。
我也發現,一些所謂革命份子對政治信仰很專一,但兩性關係混亂,對忠貞愛情沒有信仰。這也影響我的愛情與婚姻觀。